2005年加州帕罗奥图的夏天阳光明媚,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一位身穿牛仔裤和黑色高领衫的削瘦身影走上了讲台。他没有戴博士帽,也没有穿学位袍,看起来更像一个刚刚穿越了沙漠的旅人,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清澈。他就是史蒂夫·乔布斯。一年前,他被诊断出患有胰腺癌,医生告诉他这是一种几乎无法治愈的疾病,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到六个月。然而此刻他站在那里,面对着成千上万张年轻充满希望的面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今天想跟你们分享三个我生命中的故事,不多,就三个。”
其中最震撼人心的是关于死亡的故事。乔布斯平静地叙述道:“大约一年前,我被诊断出癌症,医生告诉我这几乎可以肯定是一种不治之症,我应该回家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这在医生的行话里就意味着准备后事。这意味著你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把你未来十年想对孩子们说的话都告诉他们;这意味著你要确保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让你的家人能尽量轻松一些;这意味著你要开始说再见了。那一刻,死亡不再是一个遥远抽象的概念,而是一张被贴在他额头上的清晰的倒计时标签。”
他说:“我曾带着这个诊断生活了一整天,但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当晚的活检结果显示他得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胰腺癌,他从死神的门口被一把推了回来。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对著台下的毕业生们说:“我希望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都不要再有这样的经历。但是经历过那一次,我现在可以更加笃定地告诉你们,没有人想死,即使是那些想上天堂的人,也希望能活着去到那里。”然后他道出了那句后来传遍世界的如同暮鼓晨钟般的领悟:“但是死亡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没人能幸免。而且这可能就是生命中最好的一个发明,它是生命更替的媒介,推陈出新。现在新是你们,但不久的将来你们也会慢慢变陈,被清理出场。很抱歉说得这么戏剧化,但这就是事实。你们的时间有限,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去过别人的生活,不要被教条所困,那意味著活在别人思考的结果里。不要让别人意见的噪音淹没你自己内心的声音。最重要的是要有勇气追随你的内心和直觉,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知道你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这段话不是一个成功者在炫耀自己的智慧,而是一个在死亡边缘徘徊过的幸存者捧出自己血淋淋的真心。乔布斯用他最惨痛的经历提炼出了一个最朴素也最强大的生命品质——向死而生。向死而生不是一种消极的宿命论,恰恰相反,它是一种最积极最清醒的活法。它告诉我们,正是因为生命的终点线是确定的,我们才更应该珍惜赛道上的每一寸风景;正是因为时间有限,我们才不能把任何一秒浪费在虚假无聊和不热爱的事情上。死亡不是生命的敌人,而是生命的筛检程式和校准器。它像一块最严苛的试金石,能瞬间过滤掉我们生命中99%的杂质。那些他人的期待、无谓的骄傲、对失败的恐惧、对尴尬的担忧,在死亡面前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唯一剩下的是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乔布斯的故事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思考人生意义的另一扇门。它让我们明白,人这一生或许不是为了达到某个辉煌的终点,而是为了体验一场独一无二的盛大的告别。前段时间有个年轻人问一位饱经沧桑的七旬老人:“爷爷,我们读书、工作、成家、失业、养老,人生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式,一眼就能望到头,这样活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拼了命赚钱买房,最后也一样带不走,那我们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每个人的人生轨迹看似一样,但每个人的经历和感受都是不一样的。红尘百态,不去经历一番就有遗憾了。人生就像一场梦,你就是做梦的人,梦里该有什么颜色要靠你自己画上去,至少不要让它太单调。”
这段对话道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普遍的迷茫。我们常常感到自己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著身不由己。我们的人生仿佛是一部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迷迷糊糊地上台,又将匆匆忙忙地谢幕。明代诗人杨慎在历经宦海沉浮后写下了一首千古传唱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词以一种极其宏大苍凉的视角俯瞰著历史与人生。在时间的长河面前,无论是英雄豪杰的丰功伟绩还是凡夫俗子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浪花。青山不老,夕阳常红,而我们只是这永恒背景板上一代又一代匆匆而过的旅人。从这个角度看,人生的确似乎没有意义。我们的存在对于宇宙来说轻如鸿毛,悄无声息。我们所追求的一切功名、财富、地位,在百年的尺度下都将转头空。这是人生的真相之一,它告诉我们要学会一种观众的心态,学会像那位江边的白发渔樵一样,以一种超然平静的心态去看待世事的变迁、人生的起落。当我们不再执著于个人的成败,而是将自己视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观察者时,许多烦恼与焦虑便会自然消解。我们能看到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英雄,每一代人也都有自己的困境。我们所经历的前人也曾经历,我们所困惑的后人也将困惑。这种惯看秋月春风的从容能让我们在面对生活的刁难时多一份淡定,少一份苛求。
然而人生的智慧恰恰在于它的悖论。如果我们仅仅满足于做一个观众,那便辜负了这场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杨慎的词揭示了人生的虚,而乔布斯的领悟则点亮了人生的实。正因为我们是如此渺小的存在,正因为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终将转头空,我们才更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拼尽全力地去折腾一番,去惊艳一回。宇宙的宏大不应成为我们虚无的借口,而应成为我们创造个人意义的最强动力。既然结局都是空,那么过程就是一切。武侠小说泰斗金庸先生在晚年被问及人生应如何度过时,他沉思片刻给出了八个字的回答:“大闹一场,悄然离去。”这八个字充满了侠客的豪情与智者的通透,堪称是对向死而生这一生命态度的最佳注脚。
什么是大闹一场?它不是指物理意义上的喧嚣与破坏,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尽情燃烧。它意味著你要用尽你全部的热情、好奇心与生命力去体验、去创造、去爱。你要像尼采所说的那样,不辜负任何一个可以起舞的日子。无论是真的在阳光下跳舞,还是在工作中攻克一个难题,在厨房里为家人烹制一顿美餐,在书本里与先贤进行一次神交,这一切都是你生命乐章中一个又一个跳动的音符。大闹一场是让你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哪怕它在别人看来是多么不切实际;是让你坦诚地去面对自己的欲望,无论是对知识的渴望还是对财富的追求,只要取之有道便无需遮掩;是让你热烈地去爱一个人,去感受那些心跳加速、辗转反侧的甜蜜与酸楚。它鼓励我们不要做一个畏首畏尾的好孩子,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与评价里。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作品,你有权使用最大胆的色彩勾勒最大胆的线条。你要活得淋漓尽致,活得坦坦荡荡,活得有血有肉。
而什么是悄然离去?它是一种深刻的自知之明。它提醒我们无论你闹得多么精彩、多么成功,你终究只是天地间的一个旅客。北宋的大文豪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却活得无比精彩。他在《赤壁赋》中感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他清醒地知道个体生命之于永恒天地就如同蜉蝣之于广阔时空、粟米之于无垠沧海,短暂而渺小。他又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行者、一个过客。这趟旅程的起点和终点都非我们所能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是决定以何种姿态走过中间这段路。悄然离去正是源于这种过客的自觉。它让我们懂得放下,懂得不执著。你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名声、情感甚至你的身体,都只是你在这场旅行中暂时借用的行李。行李是为了让旅途更便利,而不是成为你的负担。总有一天你需要放下所有行李,独自踏上归途。所以不必为失去而过分悲伤,因为那本就不是你的永恒所属;也不必为得到而过分狂喜,因为那也只是暂时的停靠。
大闹一场是入世的激情,悄然离去是出世的智慧。一个闹一个静,一个取一个舍,这看似矛盾的两者共同构成了生命最完美的张力。一个只知大闹不懂悄然的人容易变得狂妄执迷,最终被人生的欲望所吞噬;一个只懂悄然不敢大闹的人则容易变得消极畏缩,最终白白浪费了这场宝贵的生命之旅。真正智慧的活法是在大闹中始终保持著一颗悄然之心,在追求事业的顶峰时也知道这不过是几度夕阳红;在与爱人相拥时也珍惜这一壶浊酒喜相逢的短暂缘分。用尽全力去生活,然后在终点来临时坦然地松手,这就是对生命最高级的致敬。
我们回到乔布斯的故事。他用向死而生的觉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他不再为了赚钱而工作,而是为了在宇宙中留下印记。他把每一件产品都当成一件艺术品来打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浪费在任何平庸的事情上。这种对死亡的清醒意识非但没有让他消沉,反而激发出了他生命中最强大的创造力与激情。
我们大多数人或许没有乔布斯那样的传奇经历,也不必面对如此戏剧化的生死考验。但我们同样拥有一个确定无疑的终点,我们同样都是时间有限的人。我们不必等到被医生宣判死刑才开始思考如何生活,我们可以从现在就为自己的人生按下重启键。问问自己: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年,你最想做什么?你会不会依然在目前这个岗位上做著你觉得毫无意义的工作?你会不会依然为了别人的看法而委屈自己、压抑自己?你会不会鼓起勇气去对那个你深爱的人说出你的心意?这些问题的答案往往就指向你内心最真实的方向。
很喜欢《明朝那些事儿》里的一句话:“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一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是的,归根结底,人生的意义没有标准答案。它不是一道可以从书本上找到解法的数学题,而是一幅需要你用一生的时间和心血去创作的画。画得好与不好没有裁判,唯一的评委是你自己。你的人生不必活成别人眼中的成功典范,但一定要活成你自己心中的无怨无悔。
所以别再等待了,别再说等我退休了就去环游世界,别再说等我有钱了就去追求梦想。生命经不起等待,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它的辜负。从今天起,去大闹一场吧!去读那本你一直想读的书,去学那个你一直想学的技能,去见那个你一直想见的人,去认真地工作也去尽情地玩耍,去感受清晨的阳光也去拥抱深夜的星空。然后带著这份尽兴与坦然去迎接那个悄然离去的时刻。
#乔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