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就该撤到山西老家了。
1946年10月,这种话在晋察冀的队伍里私下流传,像入骨的寒气,驱都驱不散。张家口丢了,这个抗战胜利后整个华北根据地的脸面,就这么丢了。三个月前,大同、集宁打得一塌糊涂,晋绥和晋察冀的联系硬生生被掐断。现在,傅作义的骑兵从草原上那么一绕,就把刀尖顶到了心口上。
指挥部里,烟头烫手了都没人察觉。聂荣臻刚从前线回来,满身硝烟,罗瑞卿也是一脸凝重。换帅的声音已经不小了,甚至有人觉得,该请一位更能打的猛将过来稳住局面。毕竟,华北这盘棋要是崩了,延安的战略纵深就得被压缩到墙角。
延安杨家岭的窑洞里,煤油灯的火苗也在不安地跳动。一份加急电报送进来,毛泽东看完,捏着笔杆,久久没有落下。屋内静得可怕,只有风灌进烟囱的呜呜声。身边的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出,只看见他扫视着电文,突然问了一句:城不保,有什么打算?
没人答得上来。
几个小时后,一份长电报从延安发出,直奔保定。内容不是追责,更不是换将,而是细细地讲怎么打:主力要保存好,要机动起来歼敌,别死磕城池。电报末尾,除了署名,还多了一行手写的小字——聂帅不撤。
这四个字,就是定心丸,也是一道死命令。毛泽东比谁都清楚,晋察冀缺的不是一两个能冲锋陷阵的将军,缺的是一个能把军队、党政和老百姓这三股绳拧在一起的核心。聂荣臻在这里熬了八年,他就是这根绳的绳头。现在换掉他,新来的人再有本事,光是理顺地方武装和群众关系就得多久?战场上,哪有这个时间。与其临阵换帅自乱阵脚,不如扶上马,再送一程。
怎么送?毛泽东干脆把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教员。从那天起,一封接一封的电报飞向前线。怪的是,这些电报里几乎不谈胜负得失,只谈方法。他把半个月前刘邓在鲁西南定陶的胜仗掰开揉碎了,总结成三点:隔断、合围、突击,让晋察冀按图索骥。
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专挑对面冒头的打,一口吃掉一个,别贪多。电报里的语言,不像命令,更像是手把手地在地图上划道道。
这套函授课程立刻就见了效。前线马上调整,东边的主力撤回来,北边的空档用地方武装顶上,还把三分之一的炮兵都集中到了涞源、易县一线。傅作义的骑兵正得意呢,一头撞上了新布置的火网,两个团稀里哗啦就被截成了好几段。保定的指挥部里,终于在地图上,划下了一个久违的红圈。
刚吃下第一口肥肉,延安的电报又来了,这次是降温:这是一仗翻身的开头,不是终点。每月能歼敌两旅就行了。这话是说给聂荣臻听的,也是说给全军听的,更是说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听的。别去跟粟裕的七战七捷比,打好你自己的仗。
压力小了,手脚反倒放开了。十一月,涞源、唐县两次夜袭,从杜长材和王靖国的部队身上又各撕下一块肉。十二月,满城西北设伏,端掉了国军整编第十一师的后勤辎重。三场仗都不算惊天动地的大捷,却让敌人的进攻节奏彻底乱了套。国民党军内部那些老毛病也犯了,北平的李宗仁和傅作义为部队归谁管吵个没完,山西的阎锡山干脆按兵不动看热闹。
此消彼长,最明显的是士气。溃退时撤回山西的丧气话没人再提了,前线的侦察兵甚至敢主动诱敌,把敌人引进口袋再快速收网。战士们私下里开玩笑:主席这是亲自上前线给我们上课来了。硝烟里夹杂着笑声,硬是把低迷的气氛给冲散了。
转过年来,1947年1月20日,保定南边大雾弥天。聂荣臻的吉普车刚到前线指挥所,延安的电报就递到了手上:敌人救援能力差,集中兵力打一路,务必围歼。第二天凌晨,晋察冀四个旅就把国军暂编第二师死死围在了满城西北的山谷里。十三小时后,战斗结束。发往延安的捷报很短,只有十二个字:首个整师到手,请主席放心。
到这年四月,晋察冀累计歼敌六万,彻底把战略主动权夺了回来。那段时间,毛泽东的电报明显少了,他的教员身份,悄悄地退下了。
很多年后,聂荣臻回忆起那个冬天,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主席懂我。这四个字,旁人听来云淡风轻,可在那场决定华北根据地生死的寒风里,它就是擎着天的一根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