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朝鲜北部的山沟沟里,风刮得跟狼嚎一样,直往骨头缝里钻。
志愿军第三十八军的指挥部,就设在一个破帐篷里,里头的气氛比外面的鬼天气还要冷上三分。
军长梁兴初,一个从红军时期就提着脑袋打仗的汉子,从平型关的沟壑打到东北的黑土地,什么时候怂过?
可这会儿,他坐在个小马扎上,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那张铁青的脸。
桌上摊着一张地图,可他看都没看一眼。
就在前几天,第一次战役,军里没能按时赶到指定位置,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事儿捅到了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那里。
彭老总的脾气谁不知道?
一封电报拍过来,措辞严厉得像子弹,差点把梁兴初的脊梁骨给打断。
整个三十八军,从上到下都憋着一口气,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这支在东北战场打出赫赫威名的王牌,头一回在朝鲜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战机延误,这是三十八军的脸面问题。
就在这节骨眼上,帐篷帘子“哗啦”一声被人掀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这人走路有点瘸,一步深一步浅,但那双眼睛,跟鹰似的,扫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毛。
梁兴初一抬头,愣住了,烟都忘了抽,猛地站了起来。
进来的人,是韩先楚。
刚指挥部队打下海南岛的第十五兵团副司令员,一个名字就能让敌人哆嗦的猛将。
“老韩…
…”
梁兴初嘴里发干,喊了一声。
他那表情可复杂了,有见到老战友的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审视的戒备和压抑不住的委屈。
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桌上的地图文件拢起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你来得正好!
这军长你来当!
这仗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我梁兴去前面给部队带路!”
这话一出口,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参谋和警卫员大气都不敢喘。
这意思太明白了:老子不干了,你行你上。
这可是阵前撂挑子,问题严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韩先楚身上。
只见韩先楚一步步走到地图跟前,根本没去看梁兴初递过来的文件。
他脱下大衣,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军装,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硝烟和药味儿。
他盯着梁兴初,也扫了一眼帐篷里那几张紧张到发白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扔出一句话,声音不大,但砸在每个人心上都沉甸甸的:
“我不是来抢你位置的。”
一句话,就把准备往外走的梁兴初给定在了原地。
不是来夺权的?
那他一个兵团副司令,带着一身伤,十万火急地从国内赶到这个“是非之地”,到底是来干嘛的?
要弄明白这事,就得先说说韩先楚这人到底有多“邪乎”。
他的外号叫“旋风司令”,打仗的路子野,不按常理出牌,专治各种“不可能”。
把时间往前倒几年,回到1946年的东北。
那时候解放战争刚开打,南满的形势很紧张。
国民党军的王牌部队跟下饺子一样往前线增兵,咱们的第四纵队压力山大,有些干部心里都开始打鼓,觉得这仗不好打,是不是该先撤一撤。
就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候,韩先楚,当时还是四纵的副司令员,不跟别人在后方吵吵,直接跑到司令员胡奇才那儿拍了胸脯。
他亲自带着第10师,从两百里外的地方,顶着风雪,连跑了几个晚上,硬是像一把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扎进了新开岭敌人的侧后方。
这一手,直接把敌人的部署给搅乱了,给整个战役的胜利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还不算完。
到了1947年冬天,东北冷得能冻掉耳朵。
国民党军沿着安沈铁路修了一长串的炮楼和据点,想把咱们困死。
韩先楚跟政委彭嘉庆一合计,又搞出了个匪夷所思的打法:把整个部队拆开,化整为零,变成几十个、上百个小分队,跟狼群一样,在茫茫雪原上到处钻。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个雪堆后面冒出来。
一个多月里,他们打了五十多仗,拔掉了四十多个据点,干掉了六千多敌人。
国民党军的后勤线被他搅得一塌糊涂,铁路线上天天响枪,搞得敌人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真正让韩先楚“封神”的,是1950年解放海南岛那一仗。
那时候,谁都觉得打海南岛是天方夜谭。
咱们没有像样的海军,更别提空军了,就靠着一些打鱼的破木船,要去渡过几十海里宽的琼州海峡,去打国民党十几万重兵把守、有飞机大炮军舰立体防御的“伯陵防线”?
说出去谁信呐。
不少高级将领都觉得风险太大,应该从长计议。
可韩先楚不信这个邪。
他在军事会议上跟所有人拍了桌子,说只要风向对,木船也能当军舰用。
他立下军令状,出了问题他一个人担着。
4月16号晚上,风起了,他亲自带着三万多子弟兵,坐着四百多艘帆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天时、地利,还有指挥员的胆量。
第二天凌晨,部队在临高角登陆,滩头上没有一发炮弹支援,全靠战士们用身体往前冲。
韩先楚自己也跳下船,踩着没过膝盖的海水,亲自上岸指挥。
最后,这场看似不可能的登陆战,硬是被他打赢了。
所以,你看看,从东北雪原到琼州海峡,韩先楚这人,就是个专为硬仗、险仗、绝境之战而生的人。
当三十八军在朝鲜碰了壁,士气跌到谷底,彭德怀把他派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换掉梁兴初。
彭老总派来的是一剂“猛药”,一个最懂得如何从失败的泥潭里爬起来、如何把一群憋屈的猛虎重新激活的人。
韩先楚那句“我不是来给你当军长的”,就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浇醒了正在气头上的梁兴初。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来摘桃子的,是来搭把手的。
其实他俩早就认识。
抗日战争那会儿,他们都在八路军115师待过,都是罗荣桓、杨得志手下的兵。
梁兴初在平型关打出了威风,韩先楚跟着杨得志在冀鲁豫开辟根据地,也是一把好手。
他们是一个坑里爬出来的战友,彼此的脾气、打仗的风格,心里都有数。
这下,朝鲜鹤首岩那个冰冷的帐篷里,气氛总算缓和下来了。
两个都是暴脾气的虎将,终于能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对着地图好好说话了。
几天后的军党委会上,帐篷里的气氛还是有点沉闷。
一说起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战役,不少干部都面露难色。
美军的飞机大炮太厉害了,第一次战役的阴影还在。
这时候,韩先楚站了起来。
他没讲什么大道理,而是指着地图,用他那沙哑的嗓子说:“美国人是铁多,炮多,但他们人金贵,怕死!
更怕咱们断他的后路。
你看,他们的补给线拉得这么长,到处都是口子,这就是咱们下刀子的地方!”
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的“德川”这个地方,重重地画了个圈。
他的话,就像往一堆快要熄灭的炭火里,扔进去几块干燥的木头。
帐篷里的将领们,眼睛里慢慢又有了光。
接下来的日子,韩先楚就跟梁兴初“绑”在了一起。
两人天天凑在一块,对着地图反复推演,把攻击的路线、协同的细节,研究到了每一座山头、每一条小路。
韩先楚特别强调,三十八军这次不能单打独斗,必须跟旁边的四十二军配合好,形成一个拳头,砸向德川。
11月23日,最后的作战会议上,梁兴初那股子“万岁军”军长的狠劲儿,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志愿军总部的联络员吼道:“告诉彭总,打德川,我们三十八军包了!
打不好,我梁兴初提头去见!”
这一嗓子,把之前所有的憋屈和窝囊,全都吼了出去。
1950年11月25日傍晚,第二次战役打响了。
憋着一口恶气的三十八军,像开了闸的洪水,朝着德川的南朝鲜第七师扑了过去。
战士们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里,嗷嗷叫着往前冲。
韩先楚虽然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但他坚持要把指挥所设在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他通过步话机,不断地跟各部队联系,他的声音,成了战场上最让人安心的命令。
梁兴初和韩先楚,两位虎将坐镇指挥,三十八军打出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耻之战。
不到一天时间,驻守德川的南朝鲜第七师就被彻底打垮、全数歼灭。
通往美军后方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德川的胜利,为之后三十八军在三所里、龙源里的穿插奇迹铺平了道路,也为“万岁军”这个光荣的称号,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很多年后,人们还在说起那个冰冷的帐篷里发生的故事。
韩先楚的到来,没有拿走任何人的位置,却唤醒了一支军队的魂。
德川战役胜利后,彭德怀亲自起草嘉奖电,在结尾写下了“第三十八军万岁!”
。
这份电报传到前线时,三十八军的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相拥而泣。
参考资料:
王树增. 《朝鲜战争》.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9.
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 军事科学出版社, 2000.
张正隆. 《雪白血红》. 解放军出版社, 1989.

